第1章 神学与吊诡

一、吊诡的人生

本报告将提到在传道书中所论吊诡的人生,所以先用一章的篇幅来简介吊诡,并论神学与吊诡的关系。

趋势专家约翰耐思比(John Naisbitt)在他1994年的巨著「全球吊诡(Global paradox)」(注1)中宣称:「吊诡是了解我们即将进入的新世纪的关键。」是的,吊诡现象处处可见,譬如,各国政治日趋独立,经济上却是趋向联盟与整合。多元化思维已经确定是二十一世纪的主流思潮。目前这个世界以西方现代文明为主流,它在思维上的一致性与普遍性,源自启蒙运动,并历经科学主义的型塑。但是因为日新月异的沟通科技所引发的文化交流,文明世界在思想的一致性已面临极大的冲击与挑战。西方人的思考模式,如同演绎逻辑,偏向直线思考;而东方人的思考模式,如同轮回说,偏向曲线思考。难道东方文化就没有真理存在里头?今日神学家必须有新的体认,也就是传统的西方思考架构已经不能再独霸神学领域,新而成熟的神学必须有东方与西方思维的交融。既然在经济领域与政治领域,吊诡已经扮演极重要的角色,用吊诡来重建当代神学也是理所当然。我们可以预见,多元主义与吊诡的运用将是可以与传统释经学兼容的。

二、吊诡(paradox)的定义

乍看之下,吊诡似乎是个自我矛盾的现象。本文所言的吊诡,就是指「应该不兼容者,竟然同时并存。」虽然它违反了我们习惯的逻辑认知,事实上,吊诡确实存在,它乍看很像矛盾,本质却与矛盾迥然不同;在论理上,似乎是假,却是真的。吊诡很明显的挑战我们一向使用的「非彼即此」(either or)的二元论逻辑思维。它的共存(both-and)思维允许明显对立的东西并存。吊诡最大的立论基础,来自人类生活经验,因为单单使用逻辑,不能贯穿人性在现实生活所呈现的复杂面。不错,逻辑是科学之父。因为没有归纳逻辑与演绎逻辑,就没有科学。一般人就因此以为,逻辑是通往真理惟一的道路,很不幸的,很多事情逻辑无法解释,它可以判定命题的真与伪,却不能解释大部分的人生经验。

试举一生活中的常例:以逻辑而言,圣爱(agape)与欲爱(eros)是对立不能并存的。实际上在夫妻关系中,这二种爱却是交缠同时并存。如果以演绎逻辑来推论,我们可能会下结论说,人类并不存在这种关系,它却是活生生存在的吊诡事实。甚至科学家引以为傲的推理过程也存有吊诡,譬如,科学的基础是归纳与演绎,但是归纳与演绎却不是和谐的综合体,它们的异质性大于同质性。因为演绎虽有必然性,归纳却没有必然性,成功的归纳过程,一定含有直觉的判断(而不是严格的证明)。换言之,一个理性的结构,它的基础竟然有非理性的成分,这就是吊诡。既然实质生活中处处存在吊诡,圣经中存有吊诡也是合理的推论。如果逻辑不能圆满解释圣经的难题,吊诡将是解释圣经的另一可行之路。传统理性的研经方法,完全排除吊诡的可能性,结果就是无法掌握事实真相。独立而封闭的理性释经体系,根本违反圣经真理的本质。既然神所创造的世界既然充满吊诡,祂所启示的圣经呢?圣经中含有吊诡当然是个合理的结论。如果圣经确实含有吊诡,传统的逻辑方法当然不足以解决释经学上的难题。总而言之,神学要包含吊诡在内。

三、吊诡与解经

解经家中反对吊诡理论的人有几种说法。第一,有人认为吊诡只是语意上的使用,并非实质的存在(注2)。第二,他们把吊诡现象归诸于不同的历史情境所造成。譬如,保罗强调因信称义与雅各强调因行为称义,在神学思想有所对立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,他们诉诸于历史情境的分析:保罗为了对付犹太基督徒的割礼派,所以强调「唯独信心」;而雅各以教会领导者的身分对熟悉律法的犹太基督徒,宣布依照律法过圣洁生活的重要性。历史情境的分析暂时解决了保罗与雅各的思想分歧,但是这种和谐却是假和谐。因为历史情境分析路线走到最后,竟然有神学家宣称:「雅各书是最缺少清晰神学思想的一卷书,所以才最慢被教会承认为正典。」他们制造了更严重的新问题─雅各书的正当性。

使用语意分析研究的人,常常破坏了吊诡的真实性,他们把明显的矛盾归诸于修辞问题。譬如巴克莱面对诗篇中的咒诅诗,无法调和它与神的教训(不可报仇)间的矛盾,就把它归诸于诗人面对敌人的残暴,在修辞上个人的强烈情绪表达而已。但是这种解释制造新的问题,他告诉读者圣经有些部分不是真理,是可以不接受的。

很明显的,单靠历史分析与文法语意分析已经不足以探索圣经的本意。历史分析的方法使人注意到经文中的情境因素(Sitz im Leben),但是专注于搜寻经文的历史背景,以决定经文的原始意义之后,却使解经家走偏锋,人人被迫变成历史家,因为经文的意义是隐藏在经文之下的事件所决定的。但是因为「疏离化」(distanciation)的效应,经文所呈现的内容早已远离作者本来的意图,也远离当时听众所实际体会的内容。换言之,经文本已远离当时情境,即使使用「情境因素」这个工具,也不一定能跨越其间的巨大鸿沟。既然捕捉作者真正的意图与经文的隐喻皆有困难,不如直接理解经文的正面意义并把它与这个真实的世界连结,如此让解经家不必当历史家,回归为忠实的读者,也不必再以护教学的立场,到处拼凑那些零碎而对立的思想。而是把整本圣经视为一体,接受它的矛盾之处即是吊诡的呈现,并且不必急着用传统释经工具去调和它的矛盾之处,任凭吊诡忠实的呈现它的对立张力。

超重量级解经家卡森(Carson)就警觉到吊诡的存在,他曾经举一例子:(撒下二十四1.10)所呈现的矛盾。大卫被神所激动去数点以色列民,如果他毫无选择余地的去做这件事,为何他需要为他的罪而悔改呢?如果大卫作这事时没有自由意志,他何须受罚呢?圣经中类似这种矛盾描述很多,卡森后来对这些矛盾现象如何解释做一个总结,他认为不论释经的结论是偏向神的神圣主权(只强调神的预定),或是偏向人本身的责任(只强调人的自由意志),其实都是演绎主义的结果,而演绎主义是一条此路不通的死巷。他认为要保留矛盾所产生的张力,而不必去消除它。卡森虽然避免使用「吊诡」一词,但是他的结论已经把吊诡的真实性表达出来。事实上,在「混沌」一书中(注3),物理学家法默由观察到的物理现象体会到哲学层次的吊诡天机,他竟然这样说:「自由意志与宿命形成一体的两面,我们现在遇上双面夏娃。」如果只看他的说话内容,我们还以为他是神学家呢!

康德的二元论逻辑思维,加速了科学的发展,帮助了汽车的制造,但是运用在哲学、神学领域,却让不少哲学家与神学家误入歧途。因为人性、神性领域处处有吊诡。二元论逻辑思维「非此即彼」的互斥性,产生一面倒的结论,而结论的荒谬性,造成教义与事实之间的巨大鸿沟,衍生出无休无止的神学争论。试举两个「正确」的逻辑演绎如下:

人不是神→耶稣是人→耶稣不是神

神不是人→耶稣是神→耶稣不是人

这两个荒谬的结论,来自耶稣存在的吊诡性,祂同时是人也是神。不是二元论逻辑有问题,而是误用二元论逻辑处理吊诡一定会踢到铁板。就如同直线方程式对解决曲线问题无能为力,我们不妨把吊诡视为〝超越逻辑学〞,专门用来处理复杂的人性、神性领域。一但进入这个领域里面,很多特性不但不是互斥的,反而呈现共存的必然性。譬如,当看到神慈爱宽容的一面时,我们肯定神必有严厉审判的另一面存在(参罗二4.5)。下面试列一些解经公式:

传统解经法

解经家─→经文─→历史、文法分析─→经文原意

传统解经法造成的困境

圣经读者→障碍→历史家兼语言学家─→经文→疏离化→经文原意

解释困境如下:疏离化的鸿沟造成历史、文法分析无能跨越。而解经家转型为历史家与语言学家之后,他们艰涩的论述变成读者认识圣经的新障碍。吊诡现象又产生了,解经家越努力,信徒认识圣经越困难。

解经的脱困之道

圣经读者←─圣灵(好像大哥大通讯卫星)←─经文

脱困之道解释如下:不直接去挖掘圣经原意,采取迂回战术,让圣经作者向圣经读者打卫星大哥大,透过通讯卫星的翻译与译码,读者直接理解作者原意。当然,这里用通讯卫星比喻圣灵。(请注意本流程图的箭头方向与前二个相反)

四、思考

(一)体会人间的吊诡

喜剧可能不过是悲剧以反讽的形式表现。圣灵月刊2001/4中p65页提到黄灵新执事所言,很吊诡的一段话:「他们(注:指未信主的人)始终认为苦难与喜乐是对立的—–但身为基督徒,思维不应这么窄化—」吊诡思考增加了思考的弹性,并且更能掌握真相。

(二)在神学领域接纳吊诡

神学是灵界与世界的交会点,亦是一致性与特殊性的交会点,神学本身即是吊诡。迷信康德的二元论已经造成教义与真相间的巨大鸿沟,若一直把吊诡摒弃在神学之外,这个鸿沟将永无跨越的可能。

(三)研经方向的修正

解经家为学术而学术的研究取向,对一般的圣经读者没有帮助,(约十六13)说:「只等真理的圣灵来了,他要引导你们明白(进入)一切的真理。因为祂不是凭自己说的,乃是把祂所听见的都说出来,—」让圣灵说话是个新方向,因为祂要把作者的原意译码出来。解经家的努力方向不再是当历史家与语言学家,尝试代替圣灵发言;而是当通讯工程师,他们的主要工作将是建立新的通讯协定(Communication Protocols),以取代老旧的通讯协定。(注4)(注5)

五、以吊诡来解读圣经的两个例子

(例一)男女之间,平等与不平等是共存的。

有些女权主义者坚持男女是完全平等的,这种观点漠视了男女之间先天上不平等的现实,亦误导女性在错误的立足点上强行出头。另一方面,男性沙文主义者坚持男女完全不平等,这种观点亦漠视了神对人间男女之间平等相待的期许,易造成对女权的压抑。而这两种极端化的观点皆难以服众。依(林前十一9)所记,女人乃是为男人造的,这注定两性之间天生的不平等,譬如,被性侵犯者,几乎都是女性;而依(林前七4)所记,妻子没有权柄主张自己的身子,乃在丈夫,丈夫也没有权柄主张自己的身子,乃在妻子。男女的身子之间本来存在创造顺序与身心结构的不平等,神却是要求男女之间平等对待,互相满足对方。最合理的结论,就是以吊诡来处理,男女之间,平等与不平等是共存的。这个结论最接近事实真相。

(例二)亚哈王中箭而亡,这支箭是「恰巧」与「不是恰巧」共存的。

亚哈王为了夺回基列的拉末,对亚兰国开战,战争之间,有人随便开弓,「恰巧」射入亚哈王的甲缝里,他就伤重而死(王上二十二34)。这是一支随机漫射的箭,会不会伤到人可视为单纯的机率现象,就像用掷骰子来解释机率问题一般。可是物理学家观察大自然发现一个现象,就是这个骰子有时候好像被动了手脚,已经不能纯以机率来解读,这就是神的作为。以利亚先知早已预告亚哈王会死于非命(王上二十一19),所以从另一角度来看,这支箭带着天命,好像装有寻标器的飞弹,并不是随机而射的箭。总之,「恰巧」是事实,「不是恰巧」也是事实,让它们共存最接近真相。亚哈的死亡也让我们了解宿命(注6)与自由意志并存的真理。亚哈可不是被五花大绑押上战场接受那一箭,他上战场之前,也咨询过正反两派先知的意见,他当然是有自由意志的;但是以利亚与米该雅两位先知的预告,也说明了他的宿命。事实上,亚哈王吊诡的死亡绝非单独存在的事件,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每一件事,应该也是「恰巧」与「不是恰巧」并存的。换言之,每个人的命运都像掷骰子一般,这边看过去,这是一粒正常的骰子,从另一边看过来,却发现这是一粒被动过手脚的骰子(注7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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