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体认生死不过是一口气之别。既然生死都不在人的掌握中,所以只因为能活着,我常感谢神。
心最接近神的时刻,
才会坚强,才能爱人。
才不再感到飘泊,
只因活着。
小学时,我很希望自己快快长大,甚至订了目标一一十七岁,只要十七岁就好了。而真长到十七岁时,我又因为挫折而希望自己死掉算了。辛辛苦苦度过青涩岁月后,我对自己也没多大期望,只期望能和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就可以了。倒没想到,活到现在竟也四十好几了。从小我对自己的年龄一直困惑;按农历算法,我出生第四天就逢过年,第五天就算两岁。如果这样算,今天我算是四十六岁了。
以当年的十七岁为标准,能活到四十六岁也是长寿了。只是现在我倒不希望太早死,虽然环境污染愈来愈严重,电子花车吵得人不得安宁,暴力与色情快速地泛滥社会,但是这个世界却依然美丽可爱,仍然值得活下去。更何况我发现能够活着已是件很幸运的事了。
有几次,差点意外死掉,因而体认到生死不过一线之隔;也有几次,好友去世,分离之痛使我几乎不能忍,站在死者身旁,仔细端详那张紧闭双眼的脸,犹如熟睡,也使我体认生死不过是一口气之别。既然生死都不在人的掌握中,所以只因为能活着,我常感谢神。
一、割舍艺术
能够活着既是如此珍贵,我又发现学习好好活着是极大的艺术。
这世界有许多事会让我动心;我喜欢看春天的木棉开花,我喜欢看蓝天白云,也喜欢撑伞在倾盆大雨中走路;我喜欢看人,初生的婴儿,成长中的孩子,追逐名利的成人,满脸岁月的老人;我喜欢走在拥挤的人潮中,享受摩肩擦踵的乐趣,我喜欢和人说话,每个人的心都如同变化莫测的大海;我喜欢将面包屑放在阳台,看着小鸟来啄食,也喜欢看整队蚂蚁搬家;我喜欢读林语堂也喜欢听巴哈,甚至把他们引为知音。
令我动心的事太多,而一天却只有二十四小时。所以我爱在一天之始,在祷告中将当天的时光交出来给神,希望祂让我在本分上尽心尽力,让我知道分辨本末、轻重缓急,才不致虚度光阴。
二、爱人最难
我爱看人,却有些人使我不知如何与他们相处;爱教训别人的先知型的人,爱与人争长短的激进型的人,或是凡事要占尽便宜的真小人型的人;他们都会给我很大的压力。但是这样的人在这世上又真不少。我很谨慎选择交往的朋友,小心保护自己的心不轻易失望,却因而发觉人生是相当寂寞的,而且这寂寞似乎是亘古常存的,所以曹操才会写出「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;绕树三匝,何枝可依?」耶稣会在客西马尼园对祂的门徒说:「我心里甚是忧伤,几乎要死」,祂会在祷告中说:「父啊!倘若可行,求你叫这杯离开我。」
由于经常在寂寞中翻滚,我发现世上并无好人恶人之分,只有强者与弱者之别,而惟有强者才能爱人,所以爱人是最难的艺术。
三、人生过客
这半生,我比常人多走过许多国家,也住过许多景色秀丽、四季分明的地方,只是当屋外绿草如茵、屋内光可鉴人时,我常会感觉「此土诚信美,非吾乡」。
流浪的感觉常随着我;所以回到台湾,最怕别人问:
「你们什么时候搬回美国?」
我一直想找一处属于自己的地方定居,看着孩子们长大。可是又发现这块我成长过的地方,由于急速经济发展,人与人间变得冷漠无情无理,已成为陌生的异乡。
如果「家」是你的心最感安适之地,那么人类的家终极必是在天上,因为我发现只有心最接近神的时刻,才会坚强,才能爱人,也才不再感到飘泊。
四、哀乐中年
一位比我年长十岁的朋友告诉我,过四十岁后,她就不让任何人见她未上妆的脸,她永远一脸光彩亮丽,我是不赞同她的说法。生命既是一串日子的累积,肉体老化本是正常现象,人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年龄或外貌的,有人将中年说成哀乐中年,大概哀的是年华渐逝,责任渐重,乐的大概是心灵渐成熟,渐能自主。
回顾走过的四十多年,我的乐多于哀。我常想:「我算什么?祂竟眷顾!」目前我的境遇的确比幼年时期望的还多:我还活着,而且正看着我的孩子们长大,我喜欢我的工作,经常有令我动心的事,偶尔坚强的时候,竟也能够爱人。
我希望当有一天走尽一生的时候,也能学保罗说:
「该打的仗,我已打过了,当跑的路也跑尽」,而那荣耀的冠冕正在前面等着。